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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廉桥作品】廉桥: 刘学正(山东阳谷)

时间:2019-11-12 08:57:31  来源:阳谷县纪委监委

  廉桥

  刘学正(山东阳谷)

  (一)

  从武松斗杀西门庆的狮子楼下来,往东沿一条古香古色的仿宋街道,步行约五六分钟,便到了阳谷县城广场。广场东南角,有一座被栏杆围起来的三孔石桥,突兀地夹在岔路拐弯处。风蚀雨侵的处处斑驳,圈禁后的交通功能尽失,让它衰败而落寞。旁立一碑,上书:山东省文物保护单位——博济桥。

  阳谷,是以水浒文化闻名于世的,“武松打虎”是这里闻名遐迩的历史符号。然而,我此行不为武松,只为笪一顺。

  在276年的明代史上,笪一顺似乎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存在。无论官修正史,还是笔记野史,亦或今人所撰的评说、戏说类作品,都鲜见他的身影。也难怪,他只是一个泯泯众人的老贡生,一个比“七品芝麻官”还要小的八品县丞。然而,因了一座桥,因了桥壁上的一幅画,因了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一份感动,400多年了,笪一顺依然活在阳谷人的心中。

  碑文显示,博济桥建于明万历二十五年(1597年)。那一年的朝堂上格外热闹,戴士衡劝谏神宗“勤政视朝,心清欲寡”;谢杰直谏神宗“荒于政事,亲政后政不如初”;吕坤上疏神宗“请撤皇店,以收畿内人心”;周盘建言神宗“引咎反省,不宜空谈,而当务实”;刘纲冒死上书神宗“罪己缺乏诚意,与民不沾实惠”。神宗俱置若罔闻。朝政腐败堕落,可见一斑。

  时虽处暗世,阳谷百姓却心有明灯。那一年,他们在博济桥的栏板上刻了一幅画,是笪一顺“去任留犊”的场景:所载无多的牛车前,驾车牝牛扭头回望,面露戚容,车后是被老农往回牵的牛犊,亦难舍难分,“母子对泣”构成了壁画的主体。伫立博济桥边,注视着《石牛流芳图》,仿佛穿越400年的时空,听见笪一顺浓重的江西口音:“小牛是吃阳谷草料长大的,我不能带走,让它替我给阳谷耕田吧。”

  前人有诗曰:

  已驾车牛子母分,犊鸣悲切不堪闻。

  石桥遗迹今犹在,耆老指谈如见君。

  (二)

  笪一顺的科举之路并不顺,直到花甲之年,才成了贡生。比照旧例,此时的笪公应该抱上孙子,甚至重孙子了吧。不久,一纸任命,他被授予几千里外的阳谷县丞。笪公是江西德兴人,家境如何已不可考,但肯定非富贵人家,因为他赴任时,一如他离开阳谷时的场景,自驾牛车而已。

  万历十九年(1591年),这个60岁的老头儿告别家人,赶着一头牝牛,跨过长江和黄河,也不知经过多少个日日夜夜的风餐露宿,才终于来到了他的履职地——山东阳谷。这似乎是笪公家人的不幸,却是阳谷人的幸运。从这一天开始,阳谷注定会留下一段廉吏传奇,注定会挺起一座永不坍塌的廉桥。

  其时,宦官深入民间搜刮民脂民膏,地方官员鱼肉乡里,这在老百姓看来已然常态。笪一顺的“反常”,让阳谷百姓着实一惊。县丞分管文书、仓狱、水利等大小事务,是一县之中仅次于知县的实权人物,人称“二太爷”。笪公的做派却很不寻常,在县衙里是很难找到他的,他更多的是在工地上与大伙儿一起担石头、清河淤,甚至常因年龄大了,而累瘫在地。兴修水利,本是个肥差,修堤建坝、挖河通渠都有油水可捞,笪公却把每一笔款项都对外公示,坦然接受全县百姓监督。短短两年,笪公走遍全县主要河道,堤坝坚固,沟渠顺畅。

  在任上,笪一顺秉公判案,仗义疏财,周济学子,深受民众爱戴。他不谋私利,就连拉自己来的牝牛产下的一头小牛犊,也被他送给了孤苦无依的老农。在知县为母奔丧守孝期间,笪公还代管了一年衙门。恰逢阳谷大旱,庄稼颗粒无收,百姓断粮断炊,笪公把全部家当拿出来卖掉,买粮分给灾民。他的行为感染了很多人,一位名叫董宪章的乡绅随即带头购粮赈济。这位董姓义民与笪公颇有渊源,他不仅积极响应了笪公的善举,几年后,他还将完成笪公未济的愿望。

  万历二十二年(1594年),笪一顺期满离任。他弹去三年前来时牛车上的尘土,套上来时的牝牛,打点好寥寥无几的随身行李,便要走了。百姓自发赶来送行,那个老农也牵着牛犊来了。两头牛“母子对泣”,凭怎么催促也难以让它们分来。百姓哭了,“笪公,您带上它吧,等它长大了,替我们为您拉车。”笪公梗着脖子,不去看牛犊,“它生在阳谷,也是吃阳谷的草料长大的,我不能把它带走,好好养着,明年让它代我给阳谷耕田!”

  笪一顺狠狠心,朝牛背击了一鞭,牝牛终于迈开了步子,拉动“吱吱嘎嘎”的牛车。“我走啦,大家回去吧。”笪公面朝百姓,深深鞠了一躬。老牛一步三回头,不住悲鸣;小牛难过得哞哞直叫,不忍分开。百姓受不了了,哭声震天。笪公走了,独自驾着牛车,一如他来阳谷时的场景,只不过人和牛更老了,车更破了。

  在渐行渐远的牛车上,笪公最后回望了一眼,似乎搜寻着什么。送行的人群中,有一个人踮起脚尖,使劲挥舞着手臂。两人四目相对,彼此默契地点了点头。

  (三)

  400多年前,阳谷县城东门外,是通达东昌、寿张、张秋三地的交叉要道,也是一条“每雨后注水,或至没顶,致梗塞不通”的低洼路。笪一顺在任时,常想在此建一座桥,解决百姓通行问题。修桥,非一朝一夕所能成行,是一项很费钱的工程,直到离任,笪公也未能看到桥起。这是他的夙愿。

  笪一顺离开阳谷三年后,石桥竣工,捐资建造者董宪章。桥长8.3米,宽5.1米,有三孔,青石砌就,拱券式架构,四角有石虎,栏柱有石狮,护栏上雕有“八仙过海”“天马行空”“寿星下棋”等传统图案。其中,桥南侧西数第二块栏板上的一副壁画尤为特殊,它便是“石牛流芳”,老百姓更习惯称之为“石牛拉石车”,所绘内容即为送别笪公场景。在周遭的神话传说中,留下这样一幅接地气的图像,阳谷人不是叛逆,而是情难自禁:笪公驾车远行,一路车辙烙在了百姓的心头。

  这座名为“博济”的石桥,当年也曾繁华。穿梭其上的牛车、马车,熙熙攘攘的当地居民、来往客商,数不清的辗轧、踩踏,既让桥面石板出现些许凹陷,又将其棱角打磨得很是圆滑。不知从何时起,河道逐渐干涸淤塞,河床抬高,博济桥便一点点下陷,直至埋没了桥面,只剩下两排栏杆。

  如今的博济桥,被“圈禁”在阳谷县城广场东南一隅,人们只能凭栏观望,而无法行走其上。它失去了实用功能,却愈加发挥出历久弥新的文化价值。它是笪公的精神寄托:我的车空了,百姓家才不会空;我的牛流泪了,百姓才不会流泪。

  翻阅史料,我发现笪公来前,阳谷已有廉吏文化基础。1513年,寿张(今阳谷寿张镇)人殷云霄任职青田知县,他离任时,父老攀马号泣,留下他的靴子,建亭纪念。1572年,阳谷张秋镇人孟秋因得罪上司,愤然辞官,返乡与妻子共乘一牛车,路过曾经任职的昌黎县时,当地士民无不感慨落泪。

  而在笪一顺“去任留犊”100年后,阳谷八里营村一个名叫刘琰的人,让笪公成为阳谷廉吏传承链中的重要一环。史载:刘琰任江宁知府时,康熙驾署,问曰:“若年丰肥,可作梁飨人矣否?”刘琰答曰:“惟有一怀明月,两袖清风而已!”康熙知其清廉,即放江西学政。后,康熙问两江总督阿山:“刘琰为官如何?”阿山回奏:“居官清正,两江第一。”正是这位履任要职,得上嘉许的刘琰,离任时,却因囊中如洗而难以返乡,后得友人资助,方才沿运河坐船回到阳谷老家。

  (四)

  赶着牛车,年迈的笪一顺朝着家乡的方向,奔波于途。一路上,他的窘迫之态会不会被那些骑着高头大马,坐着八抬大轿的达官贵人取笑?会不会因出行太过简朴,而不敢承认自己也曾是一县之丞?到家后,乡民邻里会不会对他投以鄙夷?妻儿老小会不会对他心生埋怨?加上来回路程,离家得有四五年了吧,回来的却是一素人、一老牛、一空车,别无余物。

  笪公,阳谷欠你一个“衣锦还乡”。

  远隔千山万水,此生不再相见。历史上,有多少官吏把赴外任职当成“一锤子买卖”,或盘剥搜刮,或殆政无为,笪公却把自身重量全部压在了任上。岁月无情,湮灭多少人事,但博济桥记得,阳谷人记得,并将永远记得那个江西来的老头儿,他的廉洁,他的慈爱,以及他的固执。

  一场秋雨,把博济桥洗刷得格外明净。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,踮起脚尖趴在栏杆上,随着大人的指点,寻找那幅轮廓尚清的石画。“呀,我看到了一头牛……还有另外一头牛!”孩子惊喜地高喊。

  我隐隐听见了两头牛的回应,不再是悲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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