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廉桥作品】廉桥，不止是一座桥：孙殿镔（山东聊城）

       廉桥是一座桥，一座石桥。

       2019年8月11日，周日清晨，在初秋的连绵阴雨中，我和文友一起踏上大巴，去阳谷参加 “廉桥”文化采风活动。雨已经下了两三天，台风“利奇马”袭鲁，带给我们聊城这个鲁西北地区的风雨虽不及沿海的骇人，也是少有的风大雨长了。

       进入县城，在一广场前下车，我们被一位中年汉子招呼到一起。他中上身材，古铜肤色，戴着眼镜，是县文化馆的副馆长。馆长一开口，中气十足，地道的阳谷腔。他说下雨是“天水泼街”，在古代是可遇不可求的最高礼遇。我们都笑了。接着，他将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一座桥上。

       桥就在广场东南一隅，是一座石桥，建于明代，四百余年的风吹雨打，石桥上满是斑驳的沧桑遗痕，前面三个龙头中间的已经损坏，后面三条龙尾全部损坏，均为后来修复，四处深青在整个灰白之中特别显眼，如同几个孩童在一群长辈之间依偎嬉戏。龙头、龙尾之间是桥身，连接东西。当时，此处地势低洼，遇雨水则交通阻断，县令急民之所急，主持修建此桥。龙乃主管雨水之神，就整体修筑为三龙镇水之形。桥身两侧石栏上刻有浮雕，石柱上都雕刻着一尊小石狮，形态各异，憨态可掬。此桥至今虽略有破损，仍坚强地横跨此地，忠于职守依旧。思及此，对县令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。

       让我对县令更为钦佩的，是他的君子之量。石桥石栏的浮雕所绘多为八仙过海、柴王推车等神话传说，南侧西数第二块浮雕却是真人真事，那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清官故事“笪一顺去任留犊”。《阳谷县志》中记载：“邑有县丞笪公，居官清廉，莅任之时，惟一牝牛驾车而来，及解任日，牝生一犊，公谕令仆人留犊于邑，仍驾一牝牛去。后人思其德，因刻其像于博济桥上，至今犹存。”后在此任职的县令，感念笪公的高风亮节，修桥之时专门刻石绘图以记之，当为同道中人，足见其彰表前人功德之雅量，君子之行也。

       走近浮雕，细细观看。虽有雨水清洗，画面仍是模糊斑驳，仅笪公、老农、牝牛、牛犊相互回首相望之态隐约可见，彼此依依不舍之情可感。文人将此桥命名为博济桥，取“博爱众人，惠济百姓”之意吧，倒也贴切。当地老百姓并不买账，直白地称之为石牛拉石车桥，并代代相传。看来，老百姓更愿意记住的是清官，是清官可亲可敬的故事。博济桥现已被认定为山东省级保护文物，两边的出口已经封上，不再容人通行，真的被保护起来。当然，人们也早已不再需要依靠此桥通行了。四百年沧桑巨变，新中国崛起东方，改革开放使华夏神州蓬勃发展，阳谷县城交通日益发达，博济桥早已失去了交通上的价值，成为了一处风景名胜。这是它的幸运，还是不幸呢？

       还是幸运吧。现在博济桥又被命名为廉桥，作为全县廉政建设宣传的一处地标，又发挥着旅游资源、教育基地的作用，比起其他默默无名、悄然湮没于历史长河的同类伙伴，不是很幸运吗？
   
       廉桥不止是一座桥，还是一种象征。

       它是清廉的象征。笪一顺，江西德兴人，上任时，他年近六十，轻车简从，驾一牛车而来，一千多里的路程要走多久；三年后离任时，他又如此而去，人牛更老，路遥依旧，他要走得更久吧。在此，老牛生一牛犊，去任前他将牛犊送给一贫困老农。离别时，众人相送，老农也牵牛犊前来，母子再见，相对悲鸣，闻之令人心恻恻然。有人劝笪公带牛犊同归，笪公断然拒绝：“此犊虽吾牛所生，然生于阳谷，养于阳谷，长于阳谷，就当留于阳谷，吾怎能念其母子之情而妄得之？”于是，转身不再看那哀哀而鸣的牛犊，轻鞭老牛，狠心离去，耳边留下二牛悲鸣，还有当地官民依依不舍的道别之声和哭泣之声。如此“陪着一颗心来，不带半根草去”，在古代官场，尤其是腐化成风的明万历年间真是凤毛麟角，自然被百姓世代称颂。

       “当然，笪一顺如果仅仅只做过这一件漂亮事，仅仅只是清廉，他也不会受到老百姓热烈拥戴的。”馆长的话正中我心中疑问。随着采风的深入，笪一顺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逐渐丰满起来。他官居县丞，相当于现在的常务副县长，分管水利建设，这可是一个肥差，因其工程用料施工多于地下，损公肥私自是方便，而笪一顺主动公开工程账目，笔笔清清楚楚，项项明明白白，得到大家的信任与赞颂。兴修水利，他不顾年迈体衰，坚持与同事、民工吃在一起、住在一起、干在一起，有时因劳累而昏倒。人们去县衙找他，往往会扑个空，只好再去工地，用现在的话说，那就是“笪一顺不在工地，就在去工地的路上”。大灾之年，他带头捐款捐物，带动本地乡绅慷慨解囊，救民于水火之中。审理案件，他重教轻罚，谆谆教导使许多浪子幡然悔悟，重归正道。笪一顺不仅仅是一位清官，还是一位勤吏，更是一位能臣。就这样不谋私利、一心为民，一天天过去，他官声日著，笪县丞慢慢成了笪公，自然就有了离别时官民的不舍，而这种不舍不仅仅只是为了那只留下的牛犊。
   
       想想，笪公与廉桥真的很有缘分，廉桥因笪公典故而命名，笪公因廉桥而传名，关键是笪公与廉桥互为彼此，廉桥是桥中的笪公，笪公是官中的廉桥。他们都不忘初心，牢记使命，俯下身子，踏踏实实为老百姓服务。他们都不谋私利，而得以清廉自守；他们都不谋虚名，却名满天下。百姓心中有杆秤，清官贪官、庸官能官、勤官懒官、好官坏官，他们分辨得比谁都清楚，对待也迥然不同：碌碌无为的会被无视，贪赃枉法的会被唾弃，欺世盗名的会被忘记，一心为民、不图虚名的会被他们铭记，并代代相传下去。这真是命运的天平秤，这真是时间的过滤网，这真是历史的辩证法！现在的官员来此任职，也许应该首先来这座象征着廉、勤、能的石桥走一走，看一看，想一想，定会有所裨益。
   
       廉桥不止是一座桥，还是一种文化。
       
       以前来过阳谷多次，却属这次采风收获最丰，这得益于组织方的精心安排。先博济桥，而文庙，而博物馆，后纪监委文化展厅，一路走下来，我不断发现悠久而灿烂的文化印记，千秋阳谷名不虚传。古书记载，此地为风水宝地，可“观阳播谷”，县名由此而来。伏羲、蚩尤、孔子、晏子、曹植、李白、王彦章、文天祥、汤显祖等圣贤雅士在此留下足迹，《水浒传》《金瓶梅》早就使得阳谷天下闻名。其中流畅最广、最为老百姓津津乐道的，当是武松打虎的故事。之所以如此，除了紧张激烈、精彩刺激的情节，打虎是为民除害应为重要原因。阳谷美酒由此扬名则是副产品，不过景阳冈酒历久弥香，确是实实在在的事情。近代，鲁西第一个党支部九都杨党支部、党领导的山东最早的农民武装暴动“坡里暴动”、刘邓大军渡河指挥部等都在阳谷。在这片神奇的沃土上，国学文化、齐鲁文化、英雄文化、红色文化、酒文化等精彩纷呈，而今又有了廉桥文化，如新荷亭亭玉立其间。
   
       参观中，我注意到两处事物。一是文庙文化长廊里“晏子治阿”的故事。阳谷为古东阿的一大部分，历史上著名的聪明人晏子来此主政，前三年大王耳边对晏子是怨声载道。大王很是生气，责问晏子，晏子毫不分辩，只请再给三年时间。后三年，情况截然相反。大王疑惑不解，晏子道出原委。原来，前三年，晏子一心为民，秉公执法，打击豪强，得罪了权贵，流言蜚语四起；后三年，晏子徇私枉法，交好豪强，权贵们自然交口称赞，倒霉的只能是老百姓。故事中最应该反思的是大王，如何了解情况、正确评价下属，是主政者一个重要的课题。二是博物馆里一件南北朝时的酒器，名为黄釉蒺藜纹瓶。它与众不同之处，在于瓶身上分布着一些尖刺。据介绍，用此瓶饮酒，清醒之时尚可握于手中而不伤手，酒醉之后再饮则往往会扎到贪杯的手。我在此瓶前驻足，想了想，现在有些不知收敛的手真该用用此瓶。此两处与廉桥文化内涵一脉相承，都是廉桥文化的生动体现和经典案例。
   
       廉桥不止是一座桥，还是一种理想。
   
        它应是为官者的理想坐标，代表的廉、勤、能应为为官的三字箴言。在纪监委文化展厅，欣赏着一件件艺术性与思想性兼备的作品，我突然发现三句诗句可以概括为官者的三层境界。一是“不辞辛苦出山林，但愿苍生俱饱暖”，这是古代贤者的初心，也是“学而优则仕”的初衷吧，现在我们共产党人的初心就是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”，比之动机更纯粹、胸怀更宽广、格局更宏大，只要初心不忘，使命牢记，我们就一定能带领全国人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；二是“清风两袖朝天去，免得闾阎话短长”，于谦在乎别人的评价、珍视自己的官声、爱惜自己的羽毛而清廉自守，在古代官吏之中已属难能可贵。不过，对于现在的党员干部而言，此境界不是很高；三是“不要人夸颜色好，只留清气满乾坤”，这才是为官的最高境界，不图虚名，务实为民，在自己的岗位上、在自己的人生中，只留下爱民惠民的“清气”，至于评论则是次要的，对得起百姓，自然就问心无愧，“仰不愧于天，俯不怍于人”，亚圣所言人生一大乐事也。我为自己的发现而沾沾自喜，更要为阳谷的做法点赞。现在，都重视纪律监察工作，不过硬的多、软的少，他们不仅“软硬兼施”，而且将软的做成了地标，做成了文化，随着宣传的深入，我相信今后一提起廉桥，人们想到的就不仅仅是一座桥，而会浮想联翩，这样的影响也许慢一点，却入脑入心，自我教育的效果更真实长久。
 
       它更是我们中国老百姓的理想。中国的老百姓是最善良、最容易满足现状的，也是最清醒、最渴望美好生活的，他们盼望着在党的领导下，各级各类干部能够心中都有一廉桥在，带领大家一起撸起袖子加油干，建筑一座座属于人民、也属于自己的廉桥，一步一步走向更加美好的明天！
       时至午间，风雨稍歇，再次站在廉桥边，我不禁默诵清人诗句：“已驾牛车子母分，犊鸣悲切不堪闻。石桥遗迹今犹在，耆老指谈如见君。”我知道，即使很快就要离开这座桥了，我的心中已经永远多了一座桥在。